2015-09-14 16:11

秘密进行生物战（细菌战）与化学战（毒气战），是二战时期日本当局蓄谋已久的阴谋。日本置1925年日内瓦《禁止使用生物化学武器国际协定书》于不顾，二战时期在中国东北、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都进行了以人体为实验的罪恶细菌战，杀害了成千上万中国人。在东北的“731”细菌罪恶早就臭名昭著，而曾经发生在广东的日本华南派遣军波字第8604部队细菌试验却鲜为人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已70周年，9·3阅兵式的精彩尚在眼前，热爱和平的民众在纪念这个伟大时刻的同时，那场浩劫中曾被掩埋的真相也应被铭记。近日，记者来到广州，采访了中国最早调查研究日本“波字第8604部队”细菌战的专家、今年77岁的省社科院阳江籍退休研究员沙东迅，从1994年起至今21年间，沙老克服重重困难，挖掘线索，揭露真相，通过大量人证物证，还原了被日本人掩盖半个多世纪的日军在广东发动的细菌战、毒气战细节。

谈揭秘历史之路

日寇累累罪行不应当被湮灭

今年4月，沙东迅曾携自己参与主编的《广东通史·现代下册》回乡赠书。时隔几月，我们在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宿舍再次见到了沙老。他将我们带进书房，在一摞摞有关历史研究的书册“包围”下，认真细致地讲述了那段鲜为人知，却惨绝人寰的历史——日军“波字8604部队”在粤细菌战。沙老说，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真相不应当湮灭，希望这段历史被更多人所知，铭记历史，警钟长鸣，珍视和平。

墨写的谎言终究掩盖不了血淋淋的真实。1994年1月，中国抗日战争史研究会请广东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派人协助对“侵华日军细菌战”开展调查。当时日军对广州细菌战细节尚无记载，沙东迅看到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郭成周教授的一封邀请协助调查的信函，附有日本《战争责任研究》杂志1993年第2期的两页复印件。其中一页是日本伊香俊哉所作的《旧日本军细菌战部队关系图》（1932年至1944年全体图），郭成周在图上标注：“日军在广州滩（经沙东迅考证，此‘滩’字应为‘南’字）石头设有检疫所，检疫所西侧珠江弯曲部有旧炮台的地方，其前方就是监狱和难民收容所，在此日军就使用细菌毒害了来自香港的大批难民。”另一页标明：“波字8604部队（广东）（中山大学）”。以这两张复印件为起点，沙东迅开始了艰难的调查取证过程。

“细菌战极为隐秘，就连日军内部也极少人知，受到迫害的中国民众就更无人知情。”沙东迅说，日军刻意掩盖真相，半个多世纪以来人逝、物损，部分当事人、知情人仍有顾虑，致使寻求人证、物证极为不易。根据对日本8604部队细菌化验班长丸山茂两次提供的地图的研究，以及与原中山医学院有关知情人员核实可知，日军细菌战本部及6个课均驻扎在现中山大学医学院图书馆旧楼及其附近地方，包括现中山大学医学院附属一院部分地方。在中山大学医学院还发现了原日军8604部队曾用过的、写有日文“係長室用”的旧木椅和从东京运来的医用铁柜两个（均有日本东京出产的金属商标为证）。

谈日军在粤细菌战

成千上万粤港难民被残忍杀害

1938年10月31日，广州沦陷第10天，下午3时30分，日本华南派遣军波字第8604部队进驻中山大学医学院图书馆，号称“华南防疫给水部”的800-1100多名日本军，对外打着防疫招牌，实际上却在广州秘密开始了时间跨度为6年11个月的罪恶细菌战，用粤港难民和中国战俘进行灭绝人性的活人试验和活体解剖，杀害了成千上万生命。据日本《化学战史》不完全记载，日军还对广东先后实施了20次的毒气战。

沙东迅认为，仅根据最新查证的部分档案和当时的报刊记载，日军至少有40次利用毒气战杀害广东军民。从1937年9月至1945年7月，日军用毒地点包括广东省内多个城镇和乡村，重点是广州及珠三角和粤北、粤东战场等地。

沙东迅说，二战期间日军对广州粤港难民进行了大规模惨绝人寰的细菌迫害，至今许多亲历者、见证人都相继离世，所幸调查已取得重大进展，保存了诸多调查采访记录及被采访者本人认可的签名和时间。“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广州南石头邓岗（即现在南箕路）大片白骨是日军在广州细菌战的重要罪证！”调查过程中，沙东迅对15名目击者、幸存者进行了访谈，对多处现场进行了取证。据统计，1939年至1945年间，日军8604细菌部队共有800-1100多人在广州等地，从事各种细菌、传染病的研究及鼠疫菌培养和病（活）体解剖。全体成员受过医学知识培训，其中部分是医学、细菌学的专业人员。沙东迅的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广州沦陷期间成千上万粤港难民被细菌杀害，原中山医解剖室、南石头难民收容所、伪粤海关海港检疫所等是日军“8604”细菌战实验场所。

“调查中发现，当时日军把从日本东京空运来的沙门氏菌秘密放入粥等食物中，拿给难民收容所的粤港难民食用，食用后的难民便开始成批的死亡—传染—死亡。当年难民病死或病倒（还未死，尚有呼吸）后，都被直接抬到南箕路边一带掩埋，成千上万的粤港难民就这样无辜地被日本军人用细菌武器杀害。”沙东迅说。

谈自己亲历的抗战

阳江城内大批民众被日寇残杀

沙东迅说，之所以执着于研究抗战，一个原因是，小时候生长于阳江城的他，也曾亲历和听说日寇犯下的滔天罪行。回忆那段历史，当时沙东迅只有五六岁，便有两次跟随家人逃难，有时一离家便是一两个月，待到日寇撤离再回到城内时，就会听到许多关于日军残杀群众的事情。“当时日军封锁进城的路口，将进城群众在玉沙塘背村杀害并推向路边池塘，血水浸染水面，十分残忍。城中商铺和民居很多被洗劫。”听家人和乡邻讲起这些时，当时年纪尚幼的沙东迅已感受到同胞被蹂躏之痛。

从事细菌战研究之后，沙东迅又间接对自己家乡的抗战史有了进一步了解。全面抗战爆发后，日军宣布封锁中国全部海岸，出动海、空军不断侵扰广东沿海各地，并先后占据南海沿海岛屿作为海陆空根据地，以实施其南侵计划。“查阅抗战时期的《中山日报》，都有关于当时日军侵占南鹏岛的报道。”沙东迅说，为掠夺钨矿资源，日军于1938年5月30日占领南鹏岛，并从阳江、广州等地抓去大批民工开采钨矿，日军对待民工十分残忍，大批民工被害死，此外，日军还经常骚扰海陵岛、闸坡、东平、沙扒、溪头等沿海渔港，抢掠物资粮食，杀害群众。说起南鹏岛，沙东迅说，自己很想有机会去实地查看，那是个值得保护和纪念的地方，那里留有日寇所犯滔天罪行的铁证，也有许多民众鲜血浸染的痕迹，是日寇侵略阳江的重要佐证。“当亡国奴是最悲惨的，百姓生命财产都被洗劫，国弱民难强，一定要有强大的综合国力做后盾，才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屹立，国力增强了，我们不去侵略别人，但要保卫自己。”谈起亲身经历和后来研究的历史，沙东迅充满了感慨。

退休后，沙东迅继续有关抗战的研究。如今，他的《揭开“8604”之谜》已由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主动再版，标题改为《侵华日军在粤细菌战和毒气战揭秘》，这已经是1995年以来的第三次出版，文章又增加了许多照片和内容，更为充实丰富。沙老说，自己经历了抗日战争，后来学习了这段历史，之后工作也与之相关，研究广东抗日战争的历史，投入的精力最多，从近代史来说，鸦片战争、甲午战争等，我们的民族经受了许多欺辱，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近代第一次在反对外来侵略的抗争中最彻底的胜利，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深入研究。

对话

退而不休研究

中共最早日报

记者：您退休后仍在继续做研究工作，目前研究的项目有哪些？

沙东迅：现在手头上正在展开的是收集和整理《广东群报》并进行研究。《广东群报》它是广东共产党最早的日报，也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日报，1920年10月出版，1922年停刊，正所谓“今天的报纸就是明天的历史”，这份报纸也是研究那段历史十分重要的资料，此项目得到了省社科院和省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

记者：您此前主要从事细菌战等有关抗战的研究，缘何这次选择与报纸有关的研究？

沙东迅：这是中共党史研究的一个重要专题，也与我内心的传媒情结相关。1956年，我报考中国人民大学时，起初想报考新闻专业，但由于当时人大招生规定要有在新闻界工作三年以上的经历才有资格报名，只得与新闻专业擦肩而过。1960年，从党史专业毕业分配回广东工作，才听说曾有《广东群报》这样一份最早的中共党报，便萌生了这样的兴趣，几十年来陆续收集了一些有关资料，写过一些相关文章，这次便自告奋勇地来做这个项目的研究。

记者：目前研究进展如何？

沙东迅：已通过多方寻找收集，找到了该报的一些旧报，还有微缩胶卷三卷共1900多页，但尚缺甚多资料，仍需继续努力收集，请大家多多帮助，提供报纸和有关线索。如今共产党是执政党，作为中国和广东共产党最早的日报，对它的收集和研究的意义当然是极为重要的。

难民所乎？

收命所乎？

——日军在粤细菌战部分内容摘录

此事被有意严密地掩盖了51年之久。原波字第8604部队日兵班长丸山茂于1993年在日本东京参观“731”细菌部队罪行展览会良心受到震动，后在座谈会上第一次公开揭露出来，他的发言后来由日人整理成一份日文铅印稿，中文翻译如下。

丸山茂说：

“……

收容所的南水部负责人是的场守喜一人，的场和我是昭和13年（1938年）8月应征来的战友。

昭和17年（1942年）4月，我和一名军属、一名士兵共3人被派到滩（南）石头作疟疾调查。这样，在这里见到了的场守喜。

有一天，对收容所的难民作了疟疾验血。我注意到的场守喜一听到这消息，显得很担心。

他说：‘不要在收容所吃饭，工作完成后，必须对所有器材进行消毒。’

的场把我带出屋外，走到珠江边没人的地方，很郑重地对我说：‘我告诉你正在做的事，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这事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去。军方为了保证广州市区的治安，把来广州的难民置在滩（南）石头收容所，但由于香港来的难民太多，收容所已人满为患，命令南水部，用细菌杀死他们。很不辛，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直接听取部队长的口头命令，并发誓不把事情对外张扬，小心完成任务。我首先在收容所内的4个水井投放了伤寒菌、副伤寒菌，但由于难民不喝生水，也不吃没煮过、没炒过的食物，因此，这一计划没有成功。于是，部队长派飞机去（东京）军医学校取来肠炎沙门氏菌，准备把它们投放到饮用的汤水中，具体由我指导执行。实际作业时间选择在（伪）省政府职员上班前的早餐时间，利用还不习惯的难民造成的混乱，推迟搬入汤水桶，在难民不知不觉中投放细菌。这个方法还是成功了。当时就出现了患者。肠炎沙门氏菌患者的死亡率很高，死亡者不断出现，死者由（伪）省政府负责埋葬，埋葬的地方是采取就地埋葬，在先埋尸体上不断重叠放上新来的尸体，到最后，连掩盖尸体的土也没有了。’”

——摘自沙东迅《揭开“8604“之谜》部分片段

人物名片

沙东迅

沙东迅（曾用名沙才博），1938年12月出生于阳江县城镇。先后在阳江城三小、阳江县一中、广东省立两阳中学念书。1956年9月至1960年8月，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本科学习，1960年9月至1981年2月，分配到广州华南工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党史教研组任助教、讲师,开过四门政治理论课。

曾先后十余次获得全国、省、院级的奖励表彰，被公认为调查研究核实侵华日军在粤进行细菌战与化学战之第一人，是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知名资深学者之一。

先后出版个人专著《五四运动在广东》《粤海近代史谭》《揭开“8604”之谜》《广东抗日战争纪事》（被中宣部等定为全国纪念抗战胜利百本重点图书之一，又获得广东出版图书奖）《粤海抗战史谭》等8本书；参著的有《简明广东史》《共产主义小组》，《广东民国史》《日军的细菌战与毒气战》等两本日文书，《科学社会主义百科全书》《侵华日军细菌战纪实》《广东通史》（现代下册）等20余本书，发表论文、资料、译文等共100多种，连同书本总共约350多万字。

■总策划/黄仁兴陈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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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筹/黄娟娟

■撰文/赵慧

■摄影/宋福亮